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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家宝 作者: 日期:2015-09-29 14:14:27

   在县政府机关,人人都知道办公室有个传家宝:一支身经百战的文物笔。 
   这支笔已久远得看不出品牌,据说是一位东北籍孤身老红军为感谢县里乡亲对他的救命之恩,在县政府成立大会上,将此支毛委员奖给他的笔赠给了第一任县长,并叮嘱县长一定要当好这个红色县的父母官。县长很感动,亲自为这支笔做了一个偌大的带座的红木笔盒,在盒盖上刻上“传家宝”三字,镀上金粉,又亲手将它交给了政府办第一任主任。县长说:要让这传家宝在办公室发挥最大的作用,并一任一任传下去。
   这支笔是不是毛委员奖给老红军的,已传了多少任主任,没法考究。但在历任主任手里,这传家宝确实为领导写出了无数灿烂的文章,为县政府增光添色不少,且这传家宝传给谁,谁就会是办公室主任,这在县政府机关已是约定成俗。
   目前,这个传家宝就置在离张秘办公桌一寸远的老主任办公桌的左上角。老主任姓谢,因是多届县长的主任了,所以大家就直接尊称他为老主任。从张秘进这办公室起,传家宝就没易过主。张秘见老主任每天赶早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,就是用专用的洁白毛巾抹这个红木笔盒,从不疏忽、从未间歇,红木笔盒已被抹得闪闪发红光。老主任很虔诚地珍惜这传家宝,只有县长的文章或政府工作报告等重要稿子,他才舍得动用它。
   张秘曾问老主任:“历届主任都是这样吗?”
   “我的主任是这样传我的。”
   “您天天这样恭它,多少年了?”张秘有意用了“恭”字,以示老主任的敬业。   
   “十多年吧,快四届了。”老主任说的是服务县长的时间。
   “您很喜欢办公室?”
   “是喜欢更是习惯了。其实,近些年我年年提了想换岗或退二线,领导都没批准。说要我管好这传家宝,要我克服     困难支持他们。”
   张秘知道:领导是离不开老主任这支金刚笔。
   很多朋友劝张秘,急什么急,传家宝迟早会传到你手里,现在它离你只有一寸之遥呐。
   一寸之遥,那确实。可8年前就只有这么一寸之遥。8年,要知道,8年抗战都胜利了。年轻人想上进,张秘心苦着。
   近段办公室急着要写的稿子堆压了好几个,张秘已几周没休息,连晚上也搭进去了。没想老主任又接了一个大的招商引资材料任务回。
   “招商引资有招商办呢,根本不是我们这边的事嘛。您太老实了,这样的任务就不该接。”张秘终于忍无可忍地跟老主任嘀咕起来。
   “上面任务来得急,招商办人手少忙不过来,我们加点班就成。”老主任不为别人想,那就不正常了。
   “我们还加班少呀,年初到年底,没安心休过一个法定假?我尊敬的老主任呀,我们还得留着命,继续革命下去呢。”
   “身体好,力气用了又有来的。办公室是综合部门,写也是应该的。何况领导交任务是对我们的信任和肯定!”老主任引导张秘。
   “ 信任?肯定?拜托您说点别的。要是领导肯定、信任我们,按您的德才、您的贡献和资历,还犯得着天天熬夜爬格子?我在办公室熬了这么多年,还是个副科秘书。”张秘越想越觉得不值,越觉得自己命不好,摊上这么一个老实巴巴甚至有些窝囊的革命黄牛。心中的无名火一股一股涌到脸上。他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怨气全吐了出来。
   老主任觉察到了点什么,关心地问:“你脸色不好看呢,是不是不舒服?”
   “肾痛!”张秘气躁着。
   老主任急了:“年轻轻就肾亏,那怎么行,赶紧去治、赶紧去治!这材料我来写!”又自言自语反省自己:“可能是近段你确实累过头了,我没注意到。”
 
   老主任的敬业和憨厚,让张秘不忍心再说下去。张秘转了口气,和主任调侃起来:“主任,我也只是说说而已,材料还是我来写,只是我的笔太不行,得用您的那传家宝才写得出呢。”
“那咋行!”老主任急了,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起来,但马上又缓和地说,“其实,也没什么不行的。这笔也只是一个形式了。只是,这传家宝都是要县长亲自传主任的,历届都这样。我擅自交你,那就犯了忌,他人都会说我在机关搞了几十年,规则都不懂。”
   老主任说得不假,但张秘很反感:不就一支古董笔吗,有什么了不起,还规则呢;说的那神圣,吓唬我?还不是怕我抢了你的位置;办公室主任搞三年,狗都嫌,谁稀罕呢。说不稀罕,那也是假,在办公室辛辛苦苦这么多年,不就是想做出点成绩,让领导知道,让自己早些进步,等待有出头的一天。张秘越想越气。
 
   “你不让我碰,我偏要碰。”等老主任下班走后,张秘毅然拖过来那“传家宝”,打开了那发光的红木盒。那支文物笔,不,应该说是功勋笔,就静静地躺在盒中那柔和的红金丝绒上。它全身乌黑,已磨得很旧,有的地方,漆都没有了,但整支笔在红金丝绒的衬托下依然闪闪放光。这光,能给人无限的诱惑力。
 
   “这支笔早就该传到我手里的,虽然现在还没传到,但看一眼,欣赏欣赏总行吧。”张秘拿起了它,把它托在左手掌上,几分藐视又几分虔诚地看了它片刻,越看心里越舒服起来。
 
   但当他右手正要去旋开其笔套时,没料,“哒”地一声,笔断成两节,笔肚一节被张秘紧紧握着,笔套带笔尖的一节滚到了墙角灰尘处。张秘吓了一跳,觉得自己闯了一个大祸,更觉得自己是运气不好、兆头也不好。他担心着,要是县长知道自己把他的“传家宝”弄坏了,那自己这些年就白努力了,可能自己的政治前程,也会和这支笔一样,永远打上句号了。
 
   张秘的情绪坏到了极点,但他不得不去拾起那滚到了墙角的那一节笔。就在他拾起笔,准备合上放进笔盒的那一瞬间,他突然发现这祸不是自己闯的,因为,那笔的断裂处,是老痕迹,这证明笔早就坏了。他心里的铅块落了地,但立马又气愤起来。这怨气自然是怪老主任没把这真相告诉他,或者是主任有意嫁祸于他。越想这气越打一处来。于是,他留了“我请假住院。”几个字在老主任桌上,就赌气回老家乡下休假去了。“住院期间”,他一直关着手机,他有种从没有过的轻松和快感。
   张秘半月后才返办公室。老主任不在,其桌上只有那庄严而神圣的传家宝,还有厚厚一叠近段老主任赶写出的材料手稿和打印稿。县长心情沉重地告诉他:老主任“走”了。老主任通晚在办公室赶材料,我们发现时,他已经不行了;他“走”时,手里还抱着这“传家宝”。县长眼睛红红的,他说,作为县长,自己好内疚,很对老主任不住,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。只希望张秘以后你好好向老主任学习,好好地为县领导服务。
   张秘无语。
   县长从老主任桌上捧起传家宝,态度认真表情神圣地要交给张秘:“接着!好好干吧!”
   “不!不可能是这样!”张秘很心慌很愧疚,他当然不敢接这传家宝。
 
   县长告诉张秘:老主任任劳任怨,默默奉献了一辈子,传家宝在他手里的时间最长,作用发挥得最大,他一辈子未对组织上提过要求,临终唯一的要求是恳求组织将这传家宝传给你,说你在办公室锻炼多年,文笔好,又年轻、还敢说敢干有闯劲;而且,老主任不要组织上通知你来参加他的追悼会,说你这段时间累出病来了,他有责任,要让你静心疗好病,才能更好地为领导搞好服务。
 
   张秘忽然控制不住,居然小孩般伏在老主任桌上大哭起来。县长安慰他:“你也不要太伤心,更不要有压力有顾虑,老主任遗愿请求只是一方面,组织上用人,有条款制度的一面,也有创新的一面。领导不拘一格破格提拔你,主要是考虑到你在办公室多年磨炼和默默付出;给你压担子,是希望你早成才,更是希望你能好好地为领导搞好服务。”
 
   县长拍着张秘的肩膀,又深情地拉起张秘的手,郑重地将传家宝压在张秘的手上,脸上全是慈祥和信任:“很不错呀年轻人,机会难得呀,好好干,千万不要辜负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和期望,希望你更加发挥好传家宝的作用,光大好传家宝的精神!”
   接过传家宝,张秘心中似压千斤重。
   不几天,红头任命下来,张秘果真接了老主任的班。从此,他每天也象老主任一样,早早地进办公室,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传家宝盒抹得闪闪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