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头昏，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，她想可能什么人也不在身边，自己就要到太平间去了，就要去见马克思了。她想留个好容貌在世上，她使劲儿想理理头发，整整衣服，但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。

 

   于是，她突然觉得自己太不值了，不要命的忙工作，青春十年奉献给办公室。主任信用，大事要她办，大材料要她写，还多次提起，若是办公室配副主任，非她莫属，主任甚至还亲自去组织部争取过了。没想，办公室真正要配副主任了，非她莫属的位子，却被办公室一个小秘书抢去了。抢去了就抢去了，名利是过眼烟云，不值得气。伤心的是，县委组织部来考察副主任候选人，民主推荐时，她还有几张不称职票，且一向以正直出名的主任竟在这关键时候一句公道话也没说。不称职的理由很简单：财政紧口，单位办公费超标，她一年用的笔记本、材料是其他干部的倍数，现在提倡节约型机关，她没有带头节约，其他人没这个缺点错误。

 

   她真是有嘴难辨，也不想辨。不值，真的太不值了，做的事多，缺点错误就越多，她在加班赶材料，不赶材料的在为她打不称职，世界怎么这么凉呀。妻子也没做好，母亲也没做好……忙什么忙，蠢得似猪，丈夫不讲你是爱你，儿子不讲你是怕你，别人不讲你才怪呢？那都不管，要死了，想近的吧。真后悔没给父母打一个电话问声安、给住校的儿子写一封信、或给早出晚归的他更多温暖。最最重要的事：早上没化妆没穿亮一点的衣服就到这里了，要是就这么走了，肯定只能变劳命鬼、丑脸鬼了……她的眼泪开始不听话的叭哒叭哒地流了出来。

 

   朦胧昏然中，一个老人声音在她身边响起：“你是不是很痛，医师说你静脉都难找着了，好不容易才给你上了点滴。”她循声侧首，见旁边病床上有一个也在上点滴的老人正慈祥的关心关注她。她是心痛，但她还是眨了眨眼睛以示反映。

 

   老人看出什么，“你是心病，你是一个吃得苦、负得重的女孩。”老人用“女孩”称呼她，她很宽慰，好久没人这么称呼她了。

 

   “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吧，憋久了病难好。年青人，受了委屈或压力太大，就发泄，发泄了，就舒服了。”老人劝她，她真的像受了委屈的女孩，由哽咽到抽泣到大哭起来。

 

   哭出来了，果然心里舒服了许多，于是开始听老人讲：“圣人讲不知生，焉知死吗？知生就是，不要作贱自己，要珍惜人生呐，看重自己。”她仍然在抽泣。

 

   “人一生下来就是哭，就有痛苦，人生苦短，不如意事，十有八九，想坏了，只能跳江，只能想好的呢。”她想，你快乐着，哪知人家心里的刀伤呀。

 

   老人挪了挪身体，将身体侧向她，以方便她能听得更清楚。“如我吧，我出生不好，考上大学不能读，讨个爱人是跛脚，我在台上挨批斗，她又跟别人跑了，我还是很感激她给我留下个了女儿……”老人不忌讳，讲得很轻松，“年青时，我可舍死干革命了，只怕领导不给自己事干，干得最好时，我还干过保卫科长呢，结果厂长结伙将仓库成品偷了，我开除了。算了，科长也还是要守门的……哈哈！”老人爽朗的笑起来，他看到了她心里有多苦，他在极力开导她。她有所感动，也被感染得开始笑了。

 

   老人的点滴上完了，她正想帮他叫护士，老人摇摇手，却像个老练的护士般单手两下就撕了胶布，下了点滴针，然后，干脆坐到了她的床边上。“人呐，宽心对人总没错。”他用手摸了摸额头，测了测她脉，边测边安慰她：“不用急，你没有什么大病，是心有不顺，太疲劳了，忧怨结心了。”

 

   她用怀疑的目光瞧着他，老人意识到了什么：“我可是久病成良医，你这么年青，动不动输液并不好，花钱还治不好病。”然后，老人诚恳地自荐道：“这样吧，我给你一个土药方，保你吃了有效。”

 

   她觉得好笑，是不是有点象江湖游医。但她口里还是道了谢：“您莫操心我，您自己刚上了点滴呢。”

 

   老人哈哈笑：“这是女儿逼我来例行空事，不来女儿不舒服。”他把“空”字读得很重，“我家离医院不远哩，你等着，我帮你去弄!”也不等她愿不愿意，老人就脚步到了门外，爽朗的笑声却仍在她病床前回荡。……
 

   她又孤单地躺在病床上，没有人来探视她，她有点想老人了。她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土药方，但她开始有点儿喜欢这位心宽快乐的老人了，她在等他，似乎很逼切……

 

   她每天仍去医院上点滴，但老人没有来，第一天、第二天……她很沮丧，他不可能来的，老人肯定是在骗她！现在这社会呀，一面之缘，你相信他什么？

 

   第四天后，一位50来岁的女人来到了她的床边，她自称是老人的女儿，是爹叫她来为她送土药方的。说着，这女人将旧报纸包着一簇东西给她，并一层层为她将报纸打开……

 

   她不全认识这几篼带着根须的土草药，她只认识里面一种叫“小叶楿树”的，是去湿去寒火的。

她急于想知道老人为什么没来。女人将一皱巴巴的，由老人认认真真写的“草药”怎么下水、怎么熬、几分水、吃几道、每次吃多大量的纸递给她。

 

   “老人家好些了么？”她还是迫不及待地问了。

   “他前天已走了，他再也不能陪你了……”她这才注意到女人声音嘶哑，眼睛红肿着。“我爹叫我一定来看你，要我告诉你不要一病就住院输液。心要放宽些，往后的日子长着呐。”

   她心里很难受，她不相信这女人的话：“他怎么会就走了呢？早几天还是好好的。”

   “能活到现在已了不得了，全凭心情开阔和坚强毅力呢，前年，医生就说要我们为他准备后事呢。”

   她心里很难受，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老人，也许是自己病了，老人去弄草药，才会这样，她不敢再想下去，心里苦涩味往上涌。眼泪忍不住往外流。

 

   她不知道那老人的女儿什么时候走的，也不记得自己是否道了谢，但从那天以后，她再也没去医院了。她很感激老人给他的土药方，她更记住了老人告诫她的：“人呀，宽心对人总没错！”